发布时间:2024-11-18 08:02:12 来源: sp20241118
春风有信,相聚有期。
经历一年寒暑,走过一段归途,我们终于迎来团圆的欢欣。归乡的路,或许是宽阔的公路,或许是崎岖的山路,或许是等待抚慰的心路,总有百般滋味,总有万千挂牵。
沿途,繁华的城市渐渐后退,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,小镇上熙熙攘攘,低语着家的呼唤。想捡拾久违的乡音,想抱一抱年迈的父母,想品尝儿时的味道,想把酒共叙岁月长又长……
归途春意暖,到家了!团圆!
——编 者
朝着鲜花去
甫跃辉
写过一部短篇小说《朝着雪山去》,后来知道还有一部小说,叫做《朝着鲜花去》,我对这题目印象极深。离开云南二十年来,每当过年回老家,我都是“朝着鲜花去”。
以前返乡,都是坐火车。大多硬座,偶尔卧铺,最初是从上海火车站出发,后来从上海南站出发,都是到昆明。一年一年过去,火车渐渐提速,耗时基本上是越来越短了。最久的一次,是有一年南方下大雪,火车走走停停,花了五十六七个小时才到昆明。多数情况则需要三四十个小时,要在车上睡两夜。
第一天夜里,难免兴奋,想着总算买到了票,总算可以回家了。坐了一夜,兴奋感退去,只觉得两腿酸胀,伸一会儿,缩一会儿,怎么都不舒服。椅子上、过道上挤满了人,到了夜里,灯是彻夜不熄的,没睡着的人,便在昏昏的灯光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。
第二天,到了四五点钟,醒了。擦一擦玻璃窗上的水汽,看到外面全然换了一幅景象。偶尔路过小的站点,常看到穿特色服饰的山民。天慢慢亮了,裸露的土是红色的,路边细细高高地生长着桉树。这就进云南了啊?!
又过些时候,听广播里播放音乐,从《月光下的凤尾竹》到《有一个美丽的地方》,葫芦丝的乐音袅娜而明亮,车厢里混沌重浊的空气顿时活泛起来。睡着的醒了,醒着的眼睛明亮了,脸上都有了笑意,就要到家了!
火车驶入昆明火车站,人人拽了扛了提了行李下车,鼓鼓囊囊。行李是沉重的,但此时的心情是轻快的。走到广场上,往前走去,路边更多的葫芦丝音乐此起彼伏。确确实实,是在云南了。虽然这儿离着保山施甸还有近六百公里,但在我看来,已经是故乡了。
还得再坐公交车到西部客运站去,挤在乡音里买票。等车的工夫长,买了票后,我常常会坐公交到翠湖,沿着湖边走一走。
冬天的翠湖,是最为动人的。柳枝低垂,还未发芽,桃枝临水,尚未开花,就连成片的郁金香也还没绽放。但这里有海鸥啊,有时如一朵一朵白色的花,开在路边,开在树梢,有时如一片一片白色的云,忽地听了谁的号令,呼啦一阵响动,从湖面腾起,迤逦远去。
海鸥的影子,被日光晃动着,叠加着,投影在每个游人的脸上。
看看时间差不多了,再赶回客运站。上车,检票,关车门,缓缓开出去,听着满车厢的乡音,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、踏实的。
车往往要开一夜。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了,油菜花金黄,混同于夕光的金黄,恍若整个世界都是金黄的。客车在蜿蜒山道上行驶,恰如一杯晃晃荡荡的馥郁的金黄酒浆。到家门口时,往往是凌晨三四点。天还黑着呢,连桥在哪儿都看不见,得小心摸索,不然就掉进河里了。
过了桥,一直往东走。东方山顶一线隐隐现出鱼肚白。到家后,爸妈听到声音,必定立马起床,迅速烧起一盆火,让我烘一烘双手。热乎乎的手捧住脸,感觉一整块冰都要融化了。
后来,不单火车提速,高速公路修好后,客车也提速了。从昆明回到家,往往太阳还没落山呢。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,路上遇到一位并不熟悉的隔壁班同学,她在昆明农学院上学,带了几大捆白玫瑰回家,临别时,要送我一捆,我没要。和她告别后,走在回村的路上,却忍不住想象,怀抱一捆白玫瑰走在夕阳下的村路上,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?后来,我把这想象的场景写进了小说里。
再后来,工作了,手头宽裕了一些,开始坐飞机回家过年。起初是坐飞机到昆明,再从昆明坐大巴车走。再往后,连从昆明回保山都坐飞机了。到了保山机场,得坐出租车到城里,转乘通往县里的大巴。而最近两年,最后这一步也变得简单了——从保山机场一出来,网约车已等候就绪了。通往县里的高速公路刚刚修好,宽展的路面在大山里钻进又钻出,只需半小时,就能到家。
交通的变迁,让旅途和时间都变得从容了,我可以心无挂碍地看看风景。从高速公路上看,整片施甸坝尽收眼底。大片油菜花地或小麦地间,绿树团团簇拥着村子,村里的房子大多不再是儿时那种灰土土的砖瓦房,都换成了墙面洁白的钢筋混凝土小别墅。房子是崭新的,田里的油菜花、小麦和蒜苗也是崭新的。在蓝得滴水的天空下,这一切显得明艳,温暖,空阔。
此刻,回家的行李刚收拾好。明天又要出发,一条走了二十年的长路又一次摆在面前,在这条路的终点,仍然有许许多多热烈的花朵和蓬勃的绿树等着我。
忽远忽近的,已经有零星鞭炮声响起。过年不远,家就在眼前。
驶向幸福与美好
熊红久
离龙年春节还有十多天,母亲就再次打电话催问:“你们啥时候回家过年啊?”并一再叮嘱,出发时,一定要提前告知。我知道,母亲是为了掐好时间,采购活鱼。
我到乌鲁木齐快十五年了,母亲仍留在千里之外的博乐小城。几年前,我曾接她来住过一周,她十分不适,坚决要回去。不是说小区太大,就是说车太多,最后终于交底:熟人太少,找不到聊伴。
母亲又回到博乐,和大姐一起生活。娘在,家乡就在。这才让我在春节一次次踏上返乡路。
妻子坚持开车回,说好不容易换了辆新车,喜庆一下,而且母亲腿脚不好,正好拉着她四处走走。母亲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,每一次探望,我和妻子都分外珍惜。
看着妻子抱出几大纸箱,我说别带了,再好的山珍,娘也吃不动了。妻说土了吧,现在谁还带山珍,都是送健康。新疆沙棘原浆,减压、降脂、抗衰老。说完踩下油门,一脸的得意。
车子一拐,就上了北环高架。到了年根,车流竟然不多,顺畅的路途,轻音乐的萦绕,心境也随之轻松。妻子说,近两年,又建成了好几条高架,出行是越来越方便。果然,不到二十分钟,小车就驶入乌奎高速。想起几年前的返乡,光是出城,就耗了一个多小时。今昔相较,令人喟叹。
路上,我拨通了同学方如果的电话,说中午路过沙湾县,想去看看你,再尝尝大盘鸡的正宗味道。同学笑着说,沙湾县?咱县改市已经三年了,不能再用老眼光看问题,你来了就知道,变化大着呢。
沙湾是回乡途中绕不过去的驿站,方如果说,先带你去大地艺术山,感受一下乡野文化。
不到半个小时,我们驱车盘桓到了山顶。方如果让我远望,几百米开外,在皑皑白雪之下,能看到一个女子的脸部轮廓。有多大?一百五十亩地。有多少作品?他伸出四个指头,目前是四幅。说完掏出手机,展示了航拍的图片,最小的草原石人的脸,也有一百二十亩。他兴奋地告诉我,大地艺术山已成为全城民众的打卡点,特别是暑假夏令营,孩子们在野外住三天,描绘人像、辨识花草、了解地质、创作作品。以大地为课堂,正是大家追求的方向。
出山路,进城,我老远就望见公园的湖面上,很多人在滑冰。方如果说,夏天划船,冬天滑冰,这公园是市民休闲的最好去处。凑近一看,两个四五岁的孩子,穿着冰鞋,裹着厚衣,晃晃悠悠,像两只小企鹅,惹得父母哈哈大笑。还有一个红衣女孩,八九岁的样子,正滑、倒滑、拐弯、旋转,整套动作优雅娴熟。我想起自己直到高中时,才在体育课上第一次触摸到冰鞋,颤颤巍巍上场,刚走了两步,就摔了三跤。如今的孩子们,小小年纪就体验了丰富的体育活动。生活之变,令人艳羡。
正准备上车,听到一阵喧天锣鼓,一大群穿红戴绿的男女,正在舞龙灯、耍狮子、划旱船。方如果说,这是大家在为春节排练节目呢,这节目演的人开心、看的人喜欢。你们时间太紧了,不走的话,晚上带你们去看花灯展和冰雕展。
告别同学,一路向西。昔日颠簸的312国道,早已被高速路替代,三百公里行程,只需三个小时,便到了精河。在一位文友家里,八九个来自县里的作者已等候多时。与这位文友因文学结缘,也已二十多年。精河县离家乡仅百里之遥,这里有一批喜欢写作的朋友,所以每次返乡,我都必经此地。文友拿出一本厚厚的打印稿,说九个人集资,想出一本散文合集,邀请我写个序。作者有干部、医生、农民、商贩和打工者,因为热爱文学,大家凝聚在一起,用出书的方式,迎接新年。我有些感动,慨然应允。
正说着,母亲电话打来,询问抵家的具体时间。我只好婉拒文友晚饭的安排,继续往家赶。
路上,妻子有些感慨地说:“日子越来越好,现在过年,大家讨论最多的是怎样把年过得有意义。”对此,我深表赞同。总有一些美好,栖居在心灵之上,汇成节日里别样的幸福。
一路喜庆,一路祝福
李万军
老家大哥打来电话,喊我们去他家过年。好些年了,我们兄弟各忙各的,很久没一起过年了,是该好好聚聚了。
去年春节前夕,我和妻子给大哥打了个电话,告知已准备就绪,就欢快地上了路。连公路也似乎嗅到了节日的味道,车辆比平时多了许多。我们开车下了高速,经县道,过乡街,正准备拐入老家村组公路,就接到大哥来电:“你们到哪了?”听我们说正准备驶入老家村路,大哥忙说:“别走那条路了,车多,堵得很,可以从新路走。”
“新路?”我有些迷惑。
大哥在电话那头解释:“尖岩村的路修好了,通到我们村,我们叫新路。虽然绕了点,不过车很少,跟着导航走就行。”
听大哥这样说,我们好奇又兴奋,马上导航往尖岩村驶去。
尖岩村,与我老家箐脚村是邻村,只不过尖岩村是在高高的大山上,像在云端里,我们村是在低凹的大山脚,像在山沟里。从老家抬眼看尖岩,高山险峻、岩石尖峭,去那里就像往天上爬一样。
尖岩村的背面,是贵州毕节纳雍县与六盘水市六枝特区交界的纳雍河。那河把尖岩村拦住,在这高山之上,显然尖岩村是个孤独的角落,往哪修路都很艰难。以前和外界往来,都靠从杂草乱石里走出来的山道,崎岖陡峭,有些路段还要手脚并用。
出牛场小街往尖岩的路上,不时看见有三五成群的人在行走,有背着花炮的,有扛着甘蔗的,还有提着粉丝和豆腐皮的。人们边走边聊着天,一路悠闲。我们跟着导航走,当爬到了很高的地方时,就到了尖岩村。
山上还有山。一座座山,像一棵棵竹笋,傲然挺立,直冲云霄。路的两旁是人家,为了方便出行,他们把院门修接公路,有些在一楼开起了门市。
一进入村中,便觉年味浓浓涌来。我们也把车速降下来,慢吞吞地边走边看。只见临街的农家庭院里,有人在打包裹,有人在玩扑克,有肩扛啤酒的、手拿春联的人在围观起哄。有三三两两的小孩戏耍,时不时丢一个炮仗在路边,引得大人一阵呵斥。那些孩子回身望了一眼,做了个鬼脸,嘻嘻一笑,又跑开了。
下到公路上,不时听到有舂碓声传来,像是春雷滚滚。这声音我最熟悉不过了,是人们在舂苏麻,准备大年初一包汤圆做引子。
车继续慢悠悠地走,不知不觉,已荡出了山口。沿着山口往下,抵达一个叫青木冲的寨子。以前我们是在寨对面的山上遥相对望,那时,青木冲寨大多是以石为壁的杈杈房,部分是低矮的石墙茅屋。村民们穿的是自种自纺的麻布衣裤,这衣裤很金贵,多是大人穿旧了才改给小孩穿,但很多孩子还是穿不上。
今天路过这里,眼前的变化让我惊叹:一栋栋白色小楼错落有致,整个寨子不见一间泥房,当然更没有杈杈房了。村民家门口打好了水泥路,看上去干净亮眼。
我们索性下车,好奇地四处走走。不远处的庭院里,几对青年男女在跳芦笙舞。一中年男子见我们站在寨门口,主动过来打招呼。我们谦让着,在寨子边上聊了几句,才知近年来寨里的青年男女外出打工挣了不少钱,把家也建得漂亮。寨里的麻布衣裤成了“奢侈品”,只有姑娘出嫁或小伙结婚才用,一件价值不菲,还得提前定做。男子边说边指着那群跳芦笙舞的青年说,他们刚打工回来,正准备春节期间的芦笙舞比赛。
告别青木冲寨,沿着山腰又行了一段路。的确,如大哥所说,老路已经堵车,一直堵到村口。原来是村里在外的年轻人纷纷开着小车回来过节,加之邻寨今天有几家摆喜酒,所以路很拥堵。
见我们到家,大哥笑着说:“看看,走尖岩村没错吧!”
吃了坨刚出盆的糯米粑,我们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,便朝村子里闲逛去。很多人家正在门口支起桌子,装香肠、做甜酒,忙得不亦乐乎。我们一路走,遇到一路的笑脸和喜庆,还有热情的邀约与新年的祝福。
这时,路上有人在拿着刚写好的春联急急往家走,我急忙侧身。他们要把这吉祥的春联贴上,把喜庆的窗花贴好,红红火火过新年。
春风十里年味浓
钟兆云
“路再漫长,也阻挡不了回家过年。暮色苍茫,我依稀望见了一排参天的桉树。闽粤赣三省交界,以林改闻名一方的福建武平县就在眼前!”
“老屋和整个半山腰,正为宽敞的高速公路让道。在老宅前的晒谷坪里,我们祖孙三代留下了合影。兄长特意种上了树,父亲说,树长高了就成了记号,能给你们带路回家……”
我有微信记事的习惯。这次出发前,我又翻看起近几年回闽西老家过春节的情景,可以忆起当年在路上望到武平县路牌、直奔出生地岩前镇时的激动。
离开故乡在外闯荡许多年了。一过腊八,“春节回家吗”的关切便多了起来,我的回答从来都是“回”。故乡有我太多的记忆,乡愁如大山般笃定,如溪水般蜿蜒,如绿竹芒萁般长盛,这一切都附丽在春节时分。
人到中年,回乡情更切。当我们满怀疲惫地踏入家门,母亲的双眼顿时就亮了,虽然心疼我们路途辛苦,还是第一时间拉着我到父亲像前。父亲生前说过,一个人走得再远,都要记得回家的路。
还记得那些年,我们回乡当天,父亲一大早就在墟边等;后来年迈走不动了,他就坐在家门口的长椅上等。高速公路修到家门口时,父亲已长眠在比路还高的青山里。如今,我每每驱车经过,脑海里总浮现出他倚树远眺的身影,心里默默地说:老爸,我们回来了!
母亲也曾像是山中秀气挺拔的树,但过度劳累落下痼疾,让她站如弯弓。想当初,只有儿孙们一再恳求,再甜言蜜语许以“过年送您回家”,母亲才愿意跟我们到城里小住一阵。
我记得那年回家的漫漫途中,母亲或是担心我们开车困了,便开始唱山歌,然后击鼓传花式轮唱,再远的路也不在话下。那样的天真烂漫,已成为我们最美好的回忆之一。路上,母亲还不忘频频提起家乡的美食来馋我。只要听她一讲,车里就仿佛飘来灶边的香气,挑动味蕾。做母亲的哪个不晓得孩子的口味?
团圆,是人生最期待的风景。以前春运挤火车、拼车或搭便车时,常不无感慨地说“爬也要爬回家过年”。现在自家有车了,遇上拥堵又能怎样呢?妻儿对回家过年各有记忆,妻说,以前坐车走国道、省道、县道,弯来拐去要一两天,能碰上好几个乡镇的墟场;儿子朋友圈里写:高速公路自驾飞驰,春风十里年味浓。
与过往不同,今年回家,不只有自驾一途。去年底,龙龙高铁(福建省龙岩市到广东省龙川县)的龙岩至武平段正式运行,省城福州与老家武平县也就顺理成章地“接轨”了。选择回家的交通方式,倒成了一种“甜蜜的烦恼”。
回想着往事一幕幕,家,终于到了。我用脚丈量故乡的每一个角落,用心唤醒每一片田地的记忆。在省城长大的儿子也知道,自己的生命在这里发端。我带着他行走在窄窄的田埂上,路遇之人,不管熟不熟悉、叫不叫得上名字,都对我们报以淳朴的笑容,送上真诚的问候。微风吹来春的气息,我们诗兴大发,一路对诗和唱歌,不亦乐乎。
版式设计:蔡华伟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2月12日 08 版)
(责编:杨光宇、闫嘉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