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1-25 09:01:46 来源: sp20241125
今属浙江杭州临平区的古镇塘栖,是明清时江南最繁华的市镇之一。元末张士诚重修杭州北段大运河,武林头至江涨桥段成为运河的主航道,塘栖因此受益良多。本地丰饶的物产借航运便利占领市场,水果、糕点、丝绸等特产一时间“风靡京省”。
大运河穿镇而过,本地居民于是自然地将地域分为“水南”和“水北”。一首有名的诗里写道:“两岸人家依绿波,中间一道是官河。月明桥外吴歌起,欸乃声中客梦多。”水乡在月光下恬静美好,“官河”上往来的船舶是古镇富庶的源泉,也是无数故事的开端。有趣的是,“两岸人家”数量上实际并不对等,塘栖镇大半的地面都在水南,老塘栖口中的“三十二爿半桥、四十七条半弄”,绝大部分在运河以南。《塘栖志》中提及的诸多寺庙、远近闻名的超山十里梅花和各种风景名胜则在南边更远的地方。“水北”在人们的记忆里,似乎不那么重要,它狭长、偏僻、沉默,适合安放岁月的影子。
在我母亲那一辈人的印象中,塘栖人日常不太去水北,他们回忆水北的样子时,只会记得长长的青石板路、一排旧房子,最多说说哪里有一个粮站,哪里好像还有别的什么。水南对塘栖来说确实更重要一些,有太史第,有卓氏、吕氏等本地望族的祖宅和园林,有文震亨、袁枚等江左名士去过的酒楼,还有长长的檐廊和“美人靠”宣示着古镇富庶的历史。水北只有一条狭长的街道,再往北越过一片藕塘和水田就是德清地界了。
2014年我去余杭区方志馆工作,办公室就设在水北街西侧尽头一座清末建成的旧民居里。两进院子,门前流水,屋后荷花,除了梅雨季节地板潮湿外,真是理想的办公场所。方志馆隔壁,是吕氏旧宅,现在变成了饭馆。本地文化学者吕老师是房东,有时候在店里“蹭饭”,会和我们聊几句。吕氏是塘栖望族,耕读传家,世代在镇上读书讲学。也是从吕老师口中,我逐渐了解到水北那一排旧房子的“含金量”。除吕氏以外,卓氏、姚氏、劳氏家族大多在水北也有房产。如今水北街上的“塘栖故事馆”原本叫“西姚宅”,是训诂学大师俞樾先生的母家。
诸多世家在水北置业,说明水北在明清时期并不“荒僻”。在稍微往东一点的地方,2004年旧房改造时从居民家中墙体里拆出一块带字石碑,那是清乾隆十六年特旨嘉奖浙江省历年来地丁银从无积欠的功赏碑。文史专家推测,乾隆御碑原址就在不远处。除此以外,水北街东段还有清代主管缉捕水匪、查禁私盐的水利通判厅遗址,距离御碑不过二三十米。如此看来,当年的水北应该还是很热闹的,乾隆“勒石以喻民”,自然要选一个行人稠密的地方,“官衙”门口就很合适。
明代诗僧释大香写过一首咏广济桥的诗:“桥夜寂行舟,天影淡空水。独有无事僧,往来明月里。”僧人踏月而行,意境很美。释大香为什么要在如水的月色下往来于横跨大运河的广济桥上?我不得而知,多半是约了某位江南名士,在哪处院子里吟诗饮茶吧。但有一点是确定的,桥名“广济”,它对周边居民的通勤便利有很多贡献。明朝时,宁波人陈守清募资重修广济桥,他的名字至今在当地传颂,居民为他树碑立传,以修桥为大功德。
重修后的广济桥质量极高,是京杭大运河上唯一一座存留至今的七孔石桥。如今水北开发旅游,节假日人头攒动,游客蜂拥于桥上,颇有“清明上河图”的既视感。上世纪90年代,急于发展经济的塘栖甚至曾经在广济桥上铺上石板,让汽车通行。这种行为很快得到了纠正,不过塘栖居民也因此对广济桥的结实程度很有信心。
卸下石板的广济桥露出了桥心八卦石(百姓戏称“吕祖帽子”)。而不再被物资匮乏困扰的人们,也渐渐开始注意到古桥本身的美,无论是流线型的拱顶结构还是桥身上的刻花,都有爱好者不辞辛苦前来拍摄记录,即使入夜以后,桥边依然人影憧憧。
踏月而行的不再“独有无事僧”,而是更多热爱生活、愿意发现美的普通人。水北在上一代人心中荒僻的印象并非历史的常态,只是岁月里一小段相对寂寞的时光。当有更多人“往来明月里”的时候,水北往事也渐渐清晰起来,成为水乡的另一种财富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9月04日 20 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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