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1-25 19:14:56 来源: sp20241125
天地静默,星空斑斓。每次回到老家,夜晚总能听见潺潺水声,像甜美的儿歌,亦像舒缓的催眠曲。
小河就在我家坡下,河面上狭窄摇晃的木桥,是出入的必经之地。河水清澈见底,散落三两枯枝,水轻轻撞击石块,晕出道道波纹。小河已经流淌了千百年,却始终默默无闻。它只有三四米宽,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它的标记。它似乎也没有名号。八十年前,爷爷刚来到位于江西省会昌县庄口镇的黄冠村时,曾经问过村里的老人,他们也都摇摇头。
小河一直是全村的水源。每天清晨,男女老少纷纷挑着水桶聚集在河畔。红的、绿的、黄的、灰的水桶一字排开,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返家途中,桶中水上下颠簸,晃醒整座村庄。走完这道程序,一天才正式拉开序幕。
小河也是全村的浣衣地。妇女们拎着一桶桶衣裤,夹着搓衣板,挑块光滑的石头蹲下,一件一件搓洗。这家的女儿快出嫁了,那家的孩子昨天又摔坏了盘子。这是她们聊家常的最佳时机。下工的男人们路过,把锄头一放,掬几捧水往脸上一浇,疲乏立减。
小河同样是孩子们的最爱。一放学,迫不及待脱去衣服,一个猛子扎进河里,水花四溅。游泳的技艺,似乎都是与生俱来的。运气好的话,还能顺道抓几条鱼。父亲可是抓鱼的一把好手,只要下河,必有收获。尤其是下大雨,成群的鱼儿逆流而上,目力所及皆是鱼。这时,父亲早已准备好两个工具,一个是三角形的简易网兜,材料只需三根木棍和一张网,把它浸没在河里,用力一提,活蹦乱跳的鱼瞬间装满网兜。另一个工具是口小肚大的圆柱体笼子,村里土话喊作藟子。把藟子横过来浸在水里,鲫鱼、鳜鱼、草鱼、青鱼等从小口进入后,就成了“瓮中之鳖”。除了鱼,还有小虾。河边水草丰茂,用畚箕在水草间捕捞,一会儿工夫便能捞个四两半斤的。虽然大多数人家都养了鸡鸭,但鸡蛋、鸭蛋要拿去卖钱,或交换油盐酱醋,因此这些鱼虾就成了当年极其重要的食物来源。
小时候学写作文,总看到“天空泛着鱼肚白”的字样。城里的鱼肚,似乎白得不够彻底。一回老家,我就在河边守候,等到纯野生的鱼儿们现身,那齐整的鱼鳞上泛起的银白的光,完美诠释了“鱼肚白”的真谛。
“小河的源头在上面黄雷村的深山里。”父亲的话让我充满好奇。前几年,我沿着小河岸边,专门向上游寻觅。深山同样无名,漫山绿意葱茏,溪流密布,着实分辨不清哪条是正宗源头。只知道它一路绵延不息,九曲十八弯,润泽了黄雷村、黄冠村的村民和草木万物后,与众多溪河泉流一道注入湘水,再汇入贡水,在八境台下与章水汇流,始称赣江。
放眼整座村庄,似乎没有什么比小河的年岁更长。自打黄冠村形成,小河注视着全村的发展,滋养着一个个家族的代际传承,见证着村民的耕作蚕织和家长里短,目睹着村庄的发展变化。
前些年,村里通了自来水,小河卸下了沉重的负担,变得悠闲自在。五颜六色的水桶消失了,扎猛子的孩童也越来越少。偶尔有三两妇女,相约到河边洗洗衣服,唠唠家长里短。但小河似乎在它哺育过的各个身体里轻盈流淌,不时冒几个泡,让漂泊异乡的游子乡愁四溢。
今年清明,我和妻儿回老家扫墓。夜晚,汩汩水流声再次在耳边响起。从窗户透进的空气湿湿的,混合了青草和稻田的味道。我仿佛回到了童年,仿佛与小伙伴们在河里嬉戏,仿佛看见左邻右舍正热火朝天地用网兜和藟子捞鱼。第二天清晨,我带着十一岁的大儿子站在桥上,水草摇曳,水波微澜。岸边,爷爷种下的竹林拉开一道墨绿的幕帘。一条鲫鱼摇摆着尾巴游来,不时荡起朵朵水花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7月08日 20 版)
(责编:卫嘉、白宇)